仲夏之夜,夜风拂过颜面,仍夹杂着白日残留的一丝燥热。
草丛中不知是什么虫在吱儿吱儿地叫,随着风声,化为檐下那叮咚作响风铃的温柔细语。
赤着的双脚泡在盛满凉水的木盆中,难得的凉意让人全身至头发丝都舒爽得只想叹气。身后的陶瓷猪中燃着细细的蚊香,淡淡的幽香更为夏夜增添了一份醉人之处。
手边是一杯凉凉的麦茶,是那个人泡的,所以同样带着那人有如草叶般的清爽气息。
宁静的夜晚,仿佛能清空心中的一切烦恼。
酒红色的眸睁开,其中盈盈水光微微流转。这样的夜晚真的很完美,除了一件事之外……
俯下身勾起摆放在木盆旁的一只木屐,在手中掂了掂它的分量,好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哦啦!你给我出……”
啪!
“!!!!我擦擦擦擦擦!老子的鼻子!!”
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个总是挑最不恰当的时间出现的傻大个儿……
看着重新落回院子外面的某个大个子,麻仓好无力地坐回院子的走廊——虽然以前不确定,但他现在可以肯定自己的脑袋绝对是被某个门缝夹过,要不怎么会自愿摊上这么个麻烦物种。
“可恶,你给我记住啊!我还会再回来的!”
每天都这么来一次,想不记住都难……
“哈哈,菅原总是这么有精神啊,都一个星期了,”少年悠哉的声音从起居室内传来。“不过哥哥你也真是厉害呢。”
“是他太弱,”好淡淡地回了一句,然后不屑地瞥了眼围墙那边。“要是知道情况会是这样的话,我那时根本就不会答应那种东西。”
比如接受他的挑战直到他放弃为止什么的……
“哥哥你还真是口是心非呢,”叶哧哧地笑了几声。“虽然从以前就这样了。”
以前的那个我有这么丢脸吗……好郁闷了。
褐发少年笑了笑,盘腿在他的哥哥身边坐下,一袭白色的浴衣映衬着月光,散发出柔和的光泽。
寂静在空中盘旋了几周,悄悄地落在草叶间。民宿[炎]是少见的悄无声息。
“大家都去祭典凑热闹了呢,”叶缓缓地说道,褐色的发丝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
“你明明可以和他们一起去的,为什么留下来?”他的哥哥放松了身体,双手支在身后歪头看着他。
“祭典想去的话还是有机会的,所以感觉还是留下来和你说说话比较有意思些。”
“听我说话很有意思吗?”长发少年挑起了一根眉,随即露出一脸坏笑。“没想到原来你很喜欢被我损呢,你是M么?”
“不是那个啦,”叶连忙摆了摆手。这家伙千万别往那方面理解啊!“只是很少能像这样两个人一起做些什么,以前都没什么机会……啊!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其实也没什么的……”
其实也没什么的……但是你那一脸落寞加遗憾的表情很让人有愧疚感啊!
好漠然。他这个弟弟果然连撒谎都差劲的很……
“没什么不喜欢的,”他开口,将视线移向夜空。郊区的夜空总是比城市中心要清朗许多,来自人类的污染尚未遮盖那满天繁星。“虽然我可能并不是特别喜欢跟人类打交道,但我不讨厌跟你说说话。”
叶轻轻叹了口气,睫羽微垂,投下的阴影遮盖了其后的那汪琥珀。“其实我也不喜欢人类呢……”
对于通灵者来说,从人类那里留下的伤害远远不是通灵者激战中那简单纯粹的力量之间的碰撞所能比拟的。
地球是一个居所,上面居住着这种叫做人类的生灵。这生灵同时又赋予这颗星球意志。而当这意志逐渐趋向于某个方向之时,任何个人的意愿与理念都会显得如此渺小。
不论这个人有多么的特别。
通灵者是特别的人群,也因此承受了人类最大的阴暗面。任何一个天生的通灵者都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所以有人选择了那悲伤的复仇之路,有人选择了虔诚的拯救之路,也有人选择了放下一切随遇而安的中庸之路。
伟大精神是灵魂的聚集体,而身为智慧生灵的人类却占据了其中最为主要的一部分,可想而知它贯彻的必定为人类的意志。这是整个通灵者激战中最为讽刺的一点——无论个人的意志为何,又是抱着怎样的理想去争夺那全知全能的力量,但最终的结果都只是遵循着一条定律,毕竟……
『通灵王是为了避免人类的毁灭才诞生的』
所以当上通灵王的,只会是最适合的那个人。就算再无可奈何,也是注定如此。
“那我们还真像,”脸颊上传来温暖的感觉,顺着那人的力道抬起头来,他看到那一对酒红色的眸子中隐隐流动的暗红光泽。“不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说。”
“确实呢,”短发少年挪动了下姿势,将头靠在那人肩上。“本来就是双胞胎嘛。”
“双胞胎之间由于理念相左而动刀动剑的例子可不多哦。”
“谁让那时候怎么说你都不听,一定要贯彻你那中二理想,顽固得要死,”叶没抬头,但好可以想象这小子此时绝对是气鼓鼓的脸。“不是说了不提这个了吗?你又拿这个来说事儿。”
“明明就是你放不下那件事儿好不好?”好挑起了一根眉毛,伸过手圈住他弟弟的脖子,另一只手以食指指节顶住对方的太阳穴使劲儿转了几转。“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啊,别以为我不记得之前的事智商也跟你平级了。”
“啊啊啊啊啊,痛痛痛痛啦!!”叶伸手去掐那人的爪子。“谁叫你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对我来说是很大的事啊,但你总是看上去一点儿都不在意,所以我不知道你到底……”
少年的声音渐渐低去,额前的两条刘海滑下挡住了他的侧脸,看不出表情。悠哉的人不一定天生悠哉,那悠闲懒散的态度也可能是经历痛苦洗礼后的坚强。
好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虽然对于这些曾经发生的事如今的麻仓好本人没什么带入感,但他隐隐约约地有这种感觉——叶可以看着他跟通灵者们打打闹闹,但却不可抑制地对相对较脆弱的人类可能带给他的危险而担忧。这其中的根本原因很可能就来自于他曾经告诉过他的那场战斗,以及曾发生在他们之间的那个结局——不管叶最终是否杀死了好,他身上所背负的责任都是不变的,他怕那件事会再次上演。
衍生出痛恨着人类的麻仓好的是人类本身,而麻仓叶则背负着人类的希望。如此矛盾的选择,但却简单直接到连选择都不需要。以一个人的愧疚感来换取世界500年的安稳,值得。
事情确实本该如此。
只不过,本该如此发展的剧本却不知为何产生了戏剧化的进展,向着另一个方向延伸。
麻仓叶啊麻仓叶,你真是笨的可以啊……
“笨家伙……”长发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手伸进那丛褐色的短发中使劲儿揉了揉,引得尚未反应过来的自家弟弟抗议连连。
顺手抓住那只挣扎着要推开他的手,把那个略微瘦小些的人带向自己。另一只手臂顺势环上了对方的腰,于背后收拢,将那人的额头与自己的相贴。
叶迷茫地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暗红眸子,一瞬间竟忘记了呼吸。
“忘了这个吗?”那人调笑道,温热的呼吸扫过鼻尖、嘴唇,酥酥痒痒的。
“没……”他有些艰难地开口。
“我记得曾经告诉过你我很喜欢这种感觉,”他的哥哥放开了他的手,转而轻轻地附上了他的脸。脸颊上可以感觉到那手上粗糙的茧——那绝对是经历过各种磨练的证明。“你觉得我会喜欢一个对我有恶意之人之间的羁绊吗?”
“应该……不会吧?”确实之前对他表示出恶意的家伙都被他揍趴下了……
“那就是了,”好咧开嘴笑了笑。轻合眼睑,他缓缓说道。“如果我真的觉得你是真心想杀我的话,怎么可能跑遍全世界去找你呢?更何况……”
顿了顿,脸颊上的手滑下,落在短发少年此时不知为何越发加速跳动的心口,再度睁开的眸子中闪烁着某种异样的光彩。“能散发出这种温暖感觉的人,不是那种背负着沉重罪孽之人所能拥有的啊。”
近在咫尺的气息撩拨着他的心跳,絮乱了他的呼吸。那人眼中升腾起的不明情感烧灼着麻仓叶的视网膜。唇齿间有口干舌燥的感觉,喉咙中充斥着粗糙的粘涩感。仿佛失去了控制,唇不由自主地一开一合。“那你在意我只是因为这个羁绊么吗……”
话语离口,少年这才意识到他方才问了什么,瞬间瞪大了双眼,但又在下一秒飞快地断开了对视中的目光,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老天……/
长发少年直直地看着面前将眼睛闭得死紧的胞弟,有些错愕,和了然。
/这家伙……/
半个月以来种种某明其妙的情感慢慢拼凑在一起,逐渐形成那个他一直不想去正视的答案。
/这次好像真的……/
“说什么啊,”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啊。”
/真的完蛋了!/
“我就说最后那只让我来投不就好了,你非要抢着结果什么都没赢到。追根究底都是你的错!!哟,叶!我们回来了!”
“你这个笨蛋在说什么啊?前面的4只圈儿统统miss的你还好意思在这里大放厥词!喂,你们啊!我们给你们带了好吃的章鱼烧还有其他很多东西哦!”
“啊?啊!我,我去拿盘子,盘子!”叶慌慌张张地蹦了起来,看向此时刚刚踏进大门的众人,霍洛霍洛和卓高拉布的手上各拎着一个袋子,散发着热气。
“老板,今天的祭典你没来真是可惜啊,这次有不少新东西呢。”龙遗憾地说道。
“嘛,没关系的啦,又不是以后不办了。”
“真是的,那家伙是几岁的小孩子吗?需要你特意留下来陪他吗?”某个栗子头少年撇了撇嘴。
“哦?你这个十几岁还没断奶的人有资格说我吗?”某个不知为何心情很复杂的长发少年笑得阳光明媚,背后是寒冬腊月呼啸的西北风。
于是刚进门的法斯特绕道了。
“哎,你们可别又打起来啊,”叶一边无奈地说道一边走向厨房。“其实这没什么啦,我也很喜欢哥哥啊。”
莲不解地挑了挑眉,随后哼了一声便别扭地跟着其他人走向玄关处。
好纠结了。
于是这个喜欢到底是哪个喜欢啊?
厨房
水槽边,麻仓叶捧了一捧水,拍着自己此时滚烫的双颊。水珠沿着发际滚动,自发梢滴落。
刚才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问出那个问题?还有好的回答,那到底代表着什么?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许多许多问题在脑中翻滚着,但却不知该如何去回答。只有让水流的哗哗声来冲淡那杂乱无比的思绪……
起居室
“叶怎么这么慢?”霍洛霍洛托着下巴问道。
“谁知道,”黑人男孩儿戳了戳装着食物的袋子,视线飘向门外。“不过我反而觉得今天那个家伙比较奇怪啊。”
起居室敞开的纸门外可以看到那个长发少年独自坐在庭院的一棵树上望着星空出神。
“Oi……”霍洛霍洛在自己座位上不自在地扭了扭,小声地凑到瞪着一双猫眼的栗子头少年身边。“他怎么看上去一副失恋的样子啊?”
“啧,”莲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果然是个笨蛋。”
“岂可修!你这家伙!”
民宿[炎]传来的吵闹声中,麻仓好抬起头望着满天星辰发呆。
所以说,到底是哪个喜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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