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位’?‘恐怖份子’?”好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重复着。“原来你们是这么称呼我的。看来人类在失去事态的掌控权之后总是喜欢把一切推给恐怖份子啊。”
“你还笑得出来?”莲颇为惊讶地看着他。这家伙就算有自信也未免自信心过于膨胀了吧?“难道你就不担心被追查?”
“比起那个其实我更好奇你是怎么发现我的。”酒红的眸子从眼角斜斜看来,唇角仍是那抹莫名的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里】应该已经被烧得干干净净,知情人……应该不存在了吧?”
“地面上的证据确实被清理得一干二净,但你还是忽略了来自空中的窥视。”金眸少年瞥了他一眼。“虽然当时升腾的热空气扭曲了地面的景象但经过那片领土上空的卫星遥感监测还是拍下了大致的图像。道家本来就跟那里属于同一类,所以对于此类信息还是相当敏锐的。别人或许看不出或者根本就没留意,但本少爷一眼就认出来了。”
好做了个无声的“哦”,了然地点了点头。
“真是好大的手笔。托你的福,现在各个地区都乱成一团了,各种势力重新洗牌,让我们头痛的很,”莲无奈地叹了口气。“但你这个罪魁祸首居然悠哉游哉地晃到日本当掌柜,还大摇大摆地去上学。真不知道你的自信心哪儿来的……”
“就是因为乱成一团才不会有人来管我,况且‘麻仓好’这个人本来就‘不存在’啊。要追查一个没有任何记录的人我想不会容易吧?”长发少年摇了摇手指,眯着眼笑了笑。毕竟他一出生便离开了麻仓家,至今麻仓家的族谱上记录的只有麻仓叶这个独子而已。“而且你说的也夸张了,从这地球上消失的只是最大的万恶之源罢了。之后引发的任何影响那都只是源自于人类本性中的恶意。”
“所以你承认【那件】事是你做的了?”莲微微眯起了眼睛,金色的眸子中闪烁着不明的光芒。
“他们……称我为‘八’,因为当时的我只记得名字的一部分,所以就取了接近的读音。”好将视线收回,身体前靠,手肘支在膝上,酒红色的长发顺着肩头滑落。“而刚好他们有七个人,所以‘第八位’什么的只是巧合。”
“七个人?”莲不解。
“嗯,七个已经死了的……讨厌的家伙。”几乎是叹气般地以悼念的语调说完这句,长发少年垂下的睫羽,暗红色的瞳从眼角一瞥,唇角勾起一丝邪邪的笑容。“至于你问的那个问题,答案嘛……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栗子头少年不禁气结。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好不等莲发作,直接说道。“你不放心我是不是会和以前一样走上毁灭人类的道路,同时也担心我的存在会不会给叶带来危险。明明本意就是这么个意思你非得绕那么一大圈来说。果然你跟叶说的一样,是个别扭到了极点的家伙。”
“你这家伙!”莲的栗子尖儿“噌”地一声伸长,羞怒中将手中的雨伞指上那人的鼻子后才发现手中拿的并不是自家的宝雷剑。于是这场景怎么看怎么怪异。
再次挑了挑眉,好轻笑几声,直起上身靠进身后的椅子。冷冷清清的医院大厅,只能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抬起头看向大厅洁白的天花板,长发少年的声音不带一丝疑虑。
“叶对于我来说是无法取代的,所以我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伤害。至于人类嘛……”收回视线,好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怎么看都没有把我那个笨蛋弟弟追到手有意思啊。”
莲抽搐了。不论是哪个麻仓好,去猜测这疯子的想法绝对是自虐的行为。之前一直在为这整件事担心的他就是个笨蛋。听到安娜他们出事的消息就怕叶的反应会不会刺激到这家伙,但现在看来这变卝态纵火狂除了他弟弟之外对于其他事情还能更不在意一点儿吗?所以说恋爱中的家伙智商都为负还是有据可循的……
投降似的举了举手,栗子头少年扶着前额无力道。“看你这个意思我觉得再跟你说什么道德伦理方面的东西根本就是浪费我的时间。你自己看着办吧。”
“本来以为你很古板的,没想到居然是个开明的家伙。”好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突然觉得你好像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讨人厌了。”
“从以前就发现叶那家伙嘴上说着不会勉强自己,但其实一直都在做着他不愿意做的事。我也是有姐姐的人,道家虽然一直都在为后代灌输着无情与阴暗的教义,但就算是我也无法想象自己对道润下手的场面,更不用说是那个滥好人的叶了。事情结束后才发现那家伙一直都活得很累,他的责任感很强,所以一直都在勉强着自己。直到现在……”道莲直视着门外房檐下滴落的雨滴,总是扳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或许称得上是欣慰的浅笑。“只有跟你在一起时他才会真正地放松下来。”
“呵……那当然,”沉默了一会儿,长发少年终于出声。将肩头散落的长发撩去身后,酒红色的瞳中鲜明的光芒微微跳动,他呲牙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你以为我是谁。”
空旷的医院大厅,两人突然发出的笑声在无人的座椅梁柱间回荡。前台的护士对他们送上了不满地一瞥。
“其实……”笑够了,莲若有所思地说道。“‘八’这个名字让我想到了另一个东西。”
“嗯?”
“涉谷的八公犬,忠心耿耿。”
“……我收回刚才的话,我还是很讨厌你。”
“彼此彼此。”
病房
麻仓叶望着窗外的雨幕,表情凝重。他身后病床的另一边,金发少女赤脚站在地上,低头看着仍然昏迷不醒的小个子少年。
[万太],这是她记得的唯一一个名字。医生说这或许是因为那是她昏迷前所想到的最后一件事。由于当时场面的冲击力过于巨大,以至于本能般地记下了。
『解离性失忆症,这是目前与她最符合的情况,但不一定是最终诊断。毕竟这种情况很少见,百万人中或许只有一人,而且通常是由于环境压力所致。这位女士成长的过程中经历过什么不好的遭遇么?』之前医生曾这样疑惑道。『患者常见的情况是对于自身身份,家人,周围环境的记忆缺失,但对于一般资讯的记忆却是完整的。不过这种病情是慢性的,通常没有一段时间的积累是不会发生。但现今的医疗技术对于人类大脑的解密仍然不完全,所以突然发生这样的事也不是不可能。恢复的可能性也是未知数,所以现在只能向神明祈祷了。』
叶将额头抵在窗框上,心中不知是什么感觉。他更在意的其实是医生的后半段话。
『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确定就是解离性失忆症,起初我们怀疑是创伤后压力综合症,但是……但还是请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因为此时患者很可能产生另一个‘自我’,有时更会悄悄离开曾经熟悉的一切展开完全不同的另一段生活,等你们找到她的时候她可能已经变成另一个‘她’了,有着自己独立的生活。所以还是必须提醒你们一定要好好的看顾她。』
他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失去了记忆,安娜还是安娜,但已经不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安娜了。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他们会各自展开一段不同的生活,她说不定会对着另一个人甩巴掌,并且让他努力工作以后让她过上好日子,但那个人不是他。这么想着,心中止不住地失落。但是……
叶扭过头,看着此时正好奇地拨着床头柜上电脑碎片的未婚妻。
如果到那个时候,不论怎样他还是会尊重她的意见。说真的,无法给予她全心全意的感情的自己,或许能给她的也只有这个了。麻仓叶啊麻仓叶,不管事情将来会变成怎样,你还真是能保持淡定呢,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样的态度,遇到现在这种事果然也能通用吗……?
仿佛感受到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安娜缓缓地回过头来。
看吧,就算是被喜欢的人所遗忘,只要能保持平常心,那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金色发丝后与其相称的金色眼瞳,迷茫但却有神。
是啊,就算是被喜欢的人……
清澈的琉璃,看到了他,但却没有他的影子。
被喜欢的人……
同样的眼神,一刹那间与某潭酒红重叠。那个再次相遇的午后,那人也是这样看着他,对他的名字不解地摇了摇头。
……遗忘。
他不知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背后墙壁冰冷的凉意透过单薄的衣衫侵袭而来。
心脏狠狠地收缩,血液撞击着耳膜的声音震耳欲聋。
砰咚。
“叶?”长发少年猛地站起,将旁边的栗子头少年吓了一跳。
“你这家伙突然……”莲的尖角‘噌’地伸长,额上冒着青筋。但还没等他不爽地说完接下来的话便看到对方向医院门口冲去。“喂!”
“你去病房看着!”待得好的话传来,他的人已经消失在了门外的雨幕中。
不作多想,莲马上向着二楼的双人病房冲去,打开门后的场景却是他始料未及的。大开的窗户边,窗帘在逐渐加大的风雨中摆动着,发出啪啪的声响。窗边的地面被雨水溅湿,安娜光着脚站在窗前焦急地向外眺望。身上的病号服也已经微微潮湿。
“安娜,叶呢?”莲几步跨过去,将她拉离窗边,关上了窗户。眺望窗外,只能看到十几米外的阴雨绵绵。
“那个人……”安娜担心地看了看方才叶站立的地方。“他刚才看了我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打开窗户跳了出去。这里是二楼,他会不会……”
“不会有事,”莲肯定地说道。二楼这种距离对通灵者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说过什么吗?”
金发少女摇了摇头。“自从医生走后他就一直没说话,直到刚才突然……”
莲正要继续问,病房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位医生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沓子纸张。“麻仓先生,这是您要的医疗……咦?他不在么?”
“把那个给我看看。”金眸少年面色凝重地说道。
西东京某条街道
雨中的街道总是无人,就算是有零零星星的几个行人,也是匆匆而过。没有人会刻意将自己暴露在雨水中,毕竟湿透时衣服粘贴在身上的感觉总是让人不适。
这样的街道,却有一位短发少年低头狂奔,任凭雨水打落在他的身上、发间、面庞而毫不知觉。
口中粗重的喘息,粘在额前的乱发,逐渐冰冷的脸颊。他知道这些,但他却毫不在意——更确切地说,他需要那冰凉的触感来让自己冷静。
一脚踩进水洼,溅起一蓬水花,落在腿上,泌入心脾的透凉。他踉跄了一步,颠簸了几下努力保持平衡,发梢的水滴流入眼眶,生涩地刺痛着。
麻仓叶,你到底在怕什么?
用手背胡乱抹了下脸上的雨水,少年双手支在膝盖上试图找回自己的呼吸。
明明不是已经决定了就算被忘记也要敞开心胸地过下去吗?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乱了阵脚,这不是以前就学到的么?
雨水顺着发梢流过脸颊,滑过眼睑,溜过鼻梁,自鼻尖滴落。最后连成一线,在地面的水洼中激起一圈涟漪,瞬间被其它雨滴打碎。
就算被安娜忘记,不是也要……
倏然,他顿住了。
不对,不是【安娜】……
抬起双手将脸埋在指间,耳边本应嘈杂的雨声却是一种诡异的宁静感。仿佛隔离了视觉便能隔绝一切纷乱的思绪。
『那你在意我只是因为这种羁绊吗……』
浸湿的衣服紧贴着皮肤,从脖颈灌下的雨水在背上、前胸蜿蜒而下,身体不由得微微颤抖。
第一次,不经思考地表明自己想要确认某人的心思,连为何想要知道都说不上来。只是得到那人肯定的答案就会心中窃喜,一直一直,总是能扫除内心低落的情绪。
以前没有机会去了解他,后悔这两个字也只是贫乏的形容词罢了。
现在这个完全不同的他,让他安心。他的笑,每一声都震荡着心弦,他的目光,让他不敢直视,仿佛一旦在那包含了太多的眸子中停留过久,就有什么他不愿刻意去知道的事情倾泻而出。
麻仓好,他的哥哥,双胞胎哥哥。
没错,是哥哥。是他失而复得的亲人……
『也是一个与之前完全不同的陌生人。』
“叶!你怎么了?”手腕上传来被攥住的触感,有人拉住他的手,将它们扯离他的脸颊。额前散乱的发丝遮挡了视线,只能从声音听出那人的焦虑。
“你……”那人伸出手,附上他的脸,那手上的触感是预想中的温热。“我们先回去再说吧?”
总是这样……如此的温柔,但这样的温柔会不会是一碰就碎的假象?
“呐,哥哥,”短发少年低着头,双手攀上了对方的肩膀。“你说一个人的存在到底该怎么定义呢?”
“叶?”
“灵魂?还是记忆?”开口而出的声音是无法想象的沙哑,艰涩。“果然还是记忆吧?因为一旦抹去了过去的记忆那个人就不再是同一个人了呀。”
“你是说安娜?现在还不到放弃的时候啊,总是会有……”
“我说的是你!”叶猛地抬起头,淡褐色的瞳在雨中更显水润,眼白处微微泛红。此时有些苍白的手指用力攥住好的领口,迫使他低下头来。
“我?”暗红色的眸子中满是不解,同时还有惊讶。
“明明是同一个灵魂,但就是因为如此轻易地抹去了以前的记忆,就变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啊!”短发少年吼道,眼中满盈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现在这样的哥哥有一天也是会如此轻易地消失吧!就像安娜……就像……以前的那个你。”
闭上嘴,狠狠地咽下口中的雨水,叶低下头急促地喘气。雨声越发急促,敲打在房檐屋顶,落在地面大大小小的水洼,千千万万次碰撞,震耳欲聋的声响,撕扯着神经,足以逼人疯狂。
所以麻仓叶,你到底在怕什么?
豆大的雨点打落在身上,微微有些生疼。雨水再次蒙蔽了视线,沿着鼻翼滑下,没入嘴角,接着在唇上所化开的温暖间晕了开去。
带着丝无助的喘息声被封在嘴里,周身笼罩着湿冷,独剩唇上的温热。辗转,厮磨,细细描绘着每一丝细节,灵巧的舌游走着,掠过唇间的缝隙,若有若无地试探。下意识地张嘴,紧接而来的便是死死的纠缠,带着那人熟悉的霸道意味,巡视领地般地蹭过每一寸缝隙。压制,瓦解,榨干任何一丝抵抗的意愿,仿佛要抽干肺部的空气。热度,自纠缠的舌尖炸裂,冲上头顶,湿了眼眶,化作再也抑制不住的两行泪水,溶解在千万滴一晃而过的水珠中。
感官都失去了它们的功能,再也感受不到其他。只剩下唇上的温暖,与脸颊上的热泪。
我怕……你会再次忘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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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关於‘八’与忠犬‘八公’,因为好的日文发音为‘Hao’,而好哥只记得‘Ha’而已。於是那时的‘七个人’中的其中一人就半开玩笑地把他称为‘Hachi’,也就是日文中的八。八公日文念做‘hachiko’,所以你们懂的……
关於那‘七个人’以后会稍微解释解释,但毕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所以可能就一笔带过啦。好哥那三个月来的经历也渐渐浮出水面了,本来觉得这一章就能解释清楚的,但觉得还是等以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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