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苹果

夜风微凉，虽是七月时节正炎热，但仍有那么一丝清爽的透明色调。 长发少年仰着头，眼神呆滞地看着头顶并没有那么明亮的日光灯——不知从哪里飞进来的蛾子正扑棱着翅膀顽强地撞击着发光的灯管，发出叮叮咚咚的不规则旋律。 酒红色的眸子偷偷回神，快速地瞟了一眼窗边的人，然后又做贼似的缩了回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盯着上方发呆。 窗边坐着的短发少年手上的动作一顿，但没什么表示，继续专注地，投入地，全神贯注地削着手上的苹果。 病房很安静，能听到的只有飞蛾不遗余力的撞击声，以及锋利的小刀切进果肉的脆响，“叮叮咚咚”“咔嚓沙沙沙”地，分外和谐。 麻仓好背后发毛——没人说话，气氛好尴尬。 有生以来第一次，或者说以目前记忆中的感觉来说，他头一次希望自己的灵视能在这个时候稍微回来那么一下。他百分之百地确定，自家弟弟那一脸平静削苹果的样子之下，此时正有不知多少条心里活动如滚动弹幕一般奔跑着——那孩子每一刀下去都仿佛会有诅咒一般的不明雾气跑出来啊有木有！现在他已经完全理解了，为什么莲之前告诉他最好好好想想要怎么跟叶解释，因为—— 老好人一旦生气起来，超级可怕的好嘛！ 不、不对，明明后来最惨的是他，为什么搞得现在好像是他理亏一样？ 想到这一茬，他盘起腿，两手按在小腿上，往叶的方向‘凶巴巴’地瞅了过去。“干、干嘛？” 很好，除了一开口抖了一下无可避免地结巴了之外都很完美。 叶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手上动了动，削掉最后一点苹果皮，将手中去了皮的苹果递了过去。 “哈？”好微微后仰了身子，看着这个直接塞到他鼻子底下的苹果。虽然鼻翼间充斥着苹果的清香，但仍止不住他背后寒毛直竖的感觉。“现、现在不是吃苹果的时候吧。” 叶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收回了手。好暗暗松了一口气，目光追随着被收回的苹果看向他沉默的胞弟。当然，当他看到叶再次拿起水果刀，这次仔仔细细的将手中的苹果切成一片片相当容易吃的厚度时，冷汗再次冒了出来。 他皱着眉盯着再次送到他鼻子底下的苹果（片状）看了一会儿，心情复杂地看向了面前的双胞胎弟弟。 “吃。”叶的语言非常简洁——这是他今晚说的第一个字。 好沉默了一会儿，酒红色的眸深深地对上面前那沉寂如水的琥珀色调，微微探过身将苹果咬在嘴里，离开之前他的舌尖挑衅似地轻轻扫过对方的指尖，然后坐直了身子。 短发少年收回的手在半空明显停了一下，但仍是缩了回来，然后颇自然地舔掉了上面所沾的果渍。 麻仓好口里叼着那片苹果，呆呆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这种调戏不成反被调戏的感觉，太非现实了…… 麻仓叶托着下巴看他，他叼着苹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越来越觉得自己这次难逃一劫。哦，G.S.啊，不管谁都好，快来阻止这孩子吧。麻仓好一脸生无可恋。 当他回过神，叶的脸不知何时已经凑到了他面前。他的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盯着那近在咫尺的琥珀色。良久的对视中，短发少年慢慢靠近，薄薄的唇瓣张开，将苹果片的另一半咬在了嘴里。长发少年瞪大了眼睛，连呼吸都颤抖了起来，两人吐出的气息纠结在唇边不到一厘米的间隙中，混杂着苹果的清甜香味，湿热又暧昧，令人无法不沉醉。对方稍短的发丝拂在脸上，随着呼吸而荡漾。37度的体温，不烫却沸腾着，就在前面，触手可及。眼前那一泓深不见底的浅褐色中，只有他的身影沉淀在其中。 酒红的眸子眨了眨，轻颤了一下，睫羽之后的暗红加深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凑上前去捕获面前的猎物之时，短发少年头一偏，“咔嚓”一声咬断了半片苹果，坐回了原处。 麻仓好呆坐在那里，嘴里叼着剩下的半块苹果。 哦，G.S.啊，你玩儿我呢？ “所以说，火灵果然回来了啊。”叶漫不经心地说道，手中不停依然不急不缓地削着苹果。 “……你早就知道了？”好看着面前已经堆了5个光溜溜的苹果的水果盘，缩了缩脖子。 “你……出事的那个时候，电梯间的灵压，我很熟悉。”短发少年手上的动作再次顿了一下，垂下了眼睫。“相当炽热呢。还有……” 虽然知道叶的直觉和观察力非常敏锐，但连好本身都是多少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件事，叶能在那种情况下注意到这个也还是有些可圈可点的。 “还有？”好有些好奇地看向他。 “没什么，这个先不谈。我有话问你。”叶削完手上的这个苹果，闭上眼微微叹了口气。 “嗯……”好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估计就连他都没想到自己面对叶会有如此紧张的一天。 “你说我对付SDI-X镭射的那个时候，有多少胜算？”叶的声音很轻，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削好的这最后一个苹果放在面前苹果山的最上面，顺手往好这边推了推。 好被噎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叶看了他一眼，低头看向手臂上绑着的那个依然处于当机状态的神谕牌。 “也是呢，虽然星之圣地之后我变强了不止一点两点，但遇到这种情况果然看起来还是很勉强吧。”叶耸了耸肩，似乎并没有很在意这点。他靠向椅背，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放松了自己的身体。 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叶的这个问题，只能默默地看着他。 “不过好像我是通灵王？”叶歪着头看他。“然后我一觉睡醒之后全世界都知道了这件事，就我自己毫无自觉。” “那个……”好整个人如坐针毡——他这个弟弟原来还有这么恐怖的一面吗？他语调越是平静就感觉越是摊上大事了啊。但不管如何他还是硬着头皮有些心虚地看向他回答道。“我是和莲那个家伙共享了一下情报之后才推断出的，证实这件事还是去了出云之后。” “你和莲啊，你们感情倒是不错嘛，”叶挑了挑眉，语气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诶？你等等……”好开口。 “那天你跟我……表白了之后，”叶直接打断了他，将视线投向前方不知哪里的空洞。“就一个人揽下了那么多危险的事情。这么急躁，你到底在怕什么？” 麻仓好在怕什么？如果是搁在几天之前，他可能答不上来，但是现在他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有了个答案。 “我……可能是害怕失去你吧。” 酒红的眸子微阖，视线低低垂下——他的一生中并不缺少失去，事实上他失去的已经很多，多到他已经感觉不到失去这件事本身所代表的意义。所以他学会了无所谓，以漠然来对待本该被珍惜的事物，甚至愤怒。可是当有些不一样的事物出现的时候，他知道了自己这次好像真的要栽了。 “那哥哥知道我害怕什么么？”再一次地，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叶不知何时已经站起了身走到了床边。他低着头，两手插在裤袋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如果我直接说我也害怕失去你的话，你可能并不太明白我的意思，”叶突然俯下身，一手猛地按在他身边的床铺上。好下意识地往后一仰，却没想到手下一滑直接躺进了身后的枕头。 他正想爬起来，一只手却按在了他耳边的枕头上，胸前的衣襟也被人抓紧提了起来。空气中不知名的力量开始旋转，头顶飞蛾的撞击声也不知在何时已经悄然而止。原本刺目的灯光忽闪忽闪了几下，“啪”地一声熄灭。黑暗中他勉强半坐而起，一只手肘支撑着整个上半身的重量，半是惊讶半是不解地对上了面前叶的眼睛。 黑暗中少年的轮廓依稀可见，盛夏夜的月光依然清冷，包裹着虫鸣草幽悄悄地倾洒了一地。他感觉到了，少年紧抓着他衣襟的手在颤抖，连带着他此时按在他身侧的手臂，也在颤抖。 叶…… 他的唇微微开启，喉头却发不出声音来。只能感受到对方近在咫尺的温热呼吸，颤颤巍巍地，落在他的唇上。 “好……我一直都在的啊，”黑暗中叶的眸子似乎分外闪亮，如盛满了上好的琉璃，再加几分颤栗似乎便会满盈而出。“也是，这也不是那么容易理解的事……” 叶的目光垂下，声音低沉犹如耳边低语，细细密密。“可能这就是报应吧……安娜在好久以前曾经也这样跟我说过的，她说我在成长，我的力量越来越强，她看着我就好像在渐渐离她远去呢。所以我们说好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踏上了其他人都无法触摸到的路途，那么两个人都要勇敢地、毫无遗憾地继续自己的人生，即使从此以后再无交集。” 好默默地听着，身侧的手慢慢收紧，抓皱了身下的床单。 “呵，那时候说得容易，现在我才体会到了她当时的辛苦，所以只能说是报应吧。”叶轻轻地摇了摇头，但注视着好的目光却不曾断开。“好，你回来了之后我真的是提心吊胆的啊……不知道你这个失忆的状态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看着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横冲直撞，受伤啊，迷惘啊，难得能那么依赖我一次，结果还是……还是……” “就好像，”少年的声音颤抖了，他深吸了一口气。“你的世界里我根本就无法站在你身边一样。” “叶，我……” “所以说！”叶手上用力，松开了他的衣襟将他猛地按在了枕头上，同时伏下了身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多相信我一点啊，你这个混蛋。” 少年的话语回荡在黑漆漆的室内，好听出来了，叶的这句话里包含了多少悲伤。这并不是他两世的经验所判断的结果，而是面前之人的泪水已经一滴滴地滴上了他的眼角，仿佛他也在哭泣一般。 或许他真的是个菜鸟吧，对于所爱之人此时的悲伤，他也只能像个没什么经验的童贞男一样，连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好。 没错，就像叶说的一样，他就这么自顾自地闯入了叶的生活，擅自地将叶划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内，任性地做着一切他认为对叶好的事情。就仿佛从来没有得到过珍爱之物的小孩，突然得到了最宝贵的事物，于是倾尽全力地将它护在怀中，也将自己所有的东西堆在它身边，让它拥有了他所拥有的全部。但终究，这件最宝贵之物无法决定他的去留，正如他也是那样任性地退场一样。 所以这件最宝贵之物，其实是很悲伤的吧？你们之间的关系，真的平等吗？ “好……我真的……一直都在啊……”少年喃喃低语，碎不成声的话语伴随着发隙间掉落的泪珠，摔碎在他的耳侧。“所以……看着我啊……” 是啊…… 好看着眼前的叶，缓缓地抬起了手臂，指尖触上了对方微凉的脸颊。叶没有戴他一贯不离身的耳机，因此失去了阻碍的发丝柔顺地蹭过他的手背。 最为珍爱之物，如果突然有一天跳了起来，拿出了它所拥有的最好的事物，拉住了你的手对你说不要离开它，带着它一起呀。那个时候的它对你来说算是什么呢？ 好支起身子，在叶有些惊讶的目光中捏住了他的下巴。酒红色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有些吓人。 所以说麻仓叶你已经做好觉悟了么？ 短发少年慌张地闭上了眼睛。 “叶，对不起。”好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叶浑身一抖，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然后感觉身子被对方紧紧抱在怀里。那力度，那温度，让他偏凉的身体微微发颤。那人的低语依旧在耳边盘旋。“抱歉……是我的错……” 小孩也是会长大的，在大人的眼里，最宝贵之物不一定是最宝贵之物，也可以是最宝贵之人。你的世界里，多了另一个存在，你不再是一个人，当然你也多了份责任。因为你也同为那个人的最珍爱之人。 所以叶的心情一直以来都是那么明显的啊，从当初再次相遇的那个时刻开始，叶就已经怀抱着那种感情。只是他从来都不敢去察觉，去相信，只是一味自以为是地、自暴自弃地在自己所塑造的小世界里两脚都是油门一路狂奔。怪不得被叶骂了，自大狂……什么的。 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唇舌相交抵死缠绵的间隙，连喘息都带着燎人的热度。相扣的十指，那紧紧抓住彼此的力度，仿佛行走于万丈深渊之上的吊桥那般心惊胆颤。酒红的发丝和褐色的发丝纠缠在一起，渐渐隐没在窗外云层所带来的黑暗中。 盛夏之夜，夹杂着远处沉闷的雷声轰鸣，7月末8月初常有的雨天。 回不去了吧，叶？ 其实我也回不去了啊……我能回去的地方，看来只有你身边了。 对吗？ ===================================================== 作者的话：于是大家都想知道他们后来有没有那个……诶嘿嘿……呢？ 小剧场 好：“……” 叶：“怎么了？（疑惑状）” 好：“唔……” 叶：“你看起来不太好，还出了很多汗！！” 好：“……伤口，可能……” 叶：“对哦！哥哥你之前受的伤……” 好：“比起这个，我觉得……” 叶：“你身上有伤……等等你刚才是想干什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好：“没！有……吧？” 叶：“……你还是好好躺着吧，最近不宜太兴奋。（拉开距离）” 好：“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