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家人

“唔，等会儿进去之后，要低调……”短发少年站在推拉门前认真道。 “哦。”长发少年两手揣在胸前，兴趣缺缺道。 “爷爷容易激动，所以……”短发少年继续说。 “嗯。”长发少年继续应道，依然一脸无聊。 “奶奶其实很可怕的，跟安娜差不多，所以……”短发少年打了个哆嗦。 “哦。”长发少年汗颜。 “老爸我跟他不是很熟，虽然平时看起来有点脱线但是认真起来也是很可怕的。”短发少年碎碎念道。 “嗯。”长发少年耐着性子道。 “妈妈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我怕看到她哭，所以……”短发少年宽面条泪簌簌而下。 “哦。”长发少年的眉毛抽搐了几下，但还是应道。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短发少年正色道，两眼直直看了过来。 “？”长发少年挑眉看他。 “记得说人话。”短发少年一本正经道。 麻仓好一向以来的坏习惯之一，就是总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以一种非常让人生气的方式传达出去，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再加上一堆晦涩难明高深莫测的个人理念，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一层层包裹起来，其结果就是…… 一点都不坦率。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对他了解得足够透彻的叶得出的结论。虽然这人最近开始慢慢会跟他正确表达了。 好两眼望了望天，直接伸手拉过自家弟弟的手，勾着他的肩，然后在他的惊叫中一脚踢开了面前的推拉门带着人走了进去——刚才那种女儿带着交往中的男朋友见家长而忧心忡忡的气氛真是糟糕透了——不就是见个家长么，早就该见了。 “成何体统！” 一进门，叶明老爷子中气十足的怒吼就迎面而来。“不知廉耻。” “你觉得我在乎么？”长发少年站在房间中央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老人，手上仍然半抱着一脸茫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自家弟弟。“还有叶本来就是属于我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老古董。” 老古董……这里最古老的存在好像是你吧，你有资格说别人吗？？麻仓家的长辈们看着面前的麻仓家始祖目瞪口呆中。 终于清醒过来的双胞胎中的弟弟，在发现自家大哥方才那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旁若无人地对他宣誓了主权，稳稳地拉住了麻仓家在场长辈们的仇恨，完美达成了他预想中最最最糟糕的局面之后，相当干脆一脸安详地放弃了挣扎。 他就知道会这样…… 所以当初才不敢让他们直接见面。虽然后来好已经见过麻仓家的长辈们了。但这两个问题并不一样。 “有些事情并不能让所有人都满意，叶。”看着面前虽然生气但也只是生气而已的麻仓家大家长，好放开了他的弟弟泰然自若地坐了下来。“既成事实之后要怎么面对那是他们的问题，你怕什么？” 怕你们一言不合打起来我又要修地板……他的弟弟在心里碎碎念。而且说好的记得说人话…… 长发少年看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慢慢扫过面前的两位老人和这一世的双亲。 “就像我上次说的，我也不是来打架的，”好开口说道，语调依然平稳一贯的从容。“而你们现在也并不打算阻止我们，也没能力来阻止我们。所以有些没必要的话，就别说了。” “啧，果然还是个目中无人的家伙。”麻仓木乃摇了摇头，直接一拐杖戳上了旁边仍在气头上的丈夫的脸用力转了几圈。“老头子。” “……”被拐杖顶着脸颊的大家长无语。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端正了身体，看着面前的两个孙子严肃道。“目前的情况，想必你们也知道了，这次卫星炮袭击东京湾的事情已经被全世界所知。世界上的超级势力们都已经开始了行动，中国，美国，俄罗斯，欧盟，陆陆续续会有更多的人加入。他们已经知道了G.S.与通灵王的存在，很快便会开始寻找G.S.的所在，打探通灵王的真实身份。而我们两个老家伙这段时间来也多少了解了一些情况，做了一些安排。” 麻仓家的双胞胎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叶明等他继续说。 “目前知道叶是通灵王这件事的，只有这个国家少数几个高层，老夫目前能做到的，也就是尽量把这件事控制在日本国内。”麻仓叶明抬起头。“不过其他国家打探到真相也就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再加上高层们并不是完全站在我们这边，如果是国内的话老夫还能牵制住他们，但是……” “一旦离开了这个国家，我们可能就无法保护好你了，叶。”老人叹了口气，看着他的小孙子。 “我会跟着他，这不是问题。”长发少年开口道。“我想没有比我更适合的人了。” “可是……”老人开口，看着他这个跟他们关系如此复杂的另一个孙子，有些担忧。 “我知道，你们在考虑的事情……”好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深沉的目光幽幽凝视着面前的叶明——老人这样的眼神让他隐隐有些不适。“不过我觉得你们可以在别的方面发挥更好的作用。而且比起大张旗鼓地跟着一大批没什么实际作用的人，我们两个反而更容易行动。” 虽然听起来很让人生气，但是不得不说确实是这个道理，由这个最强的通灵者来保驾护航的话…… 叶明老爷子收起了他的担心，一边生闷气一边点头。“所以后来我们也是这个想法，只要你愿意的话，只不过……” “嗯？”好挑眉。 “你应该已经恢复了千年前的记忆，也找回了当时理念，现在的你……”老人虽然仍有些戒备，但还是心平气和地询问道。 “好不到哪里去啊，”麻仓家曾经的始祖坦言道，酒红色的眸子中露出了一丝危险的笑意。“过去的记忆被切割得支离破碎，就这点而言……我可是非常不愉快呢。记忆这种东西还真是靠不住。” “支离破碎？”一旁一直都很安静的麻仓茎子小声道，然后捂住了嘴。 长发少年默默看了她一眼，但没做更多解释。他看着身边似乎一直都在发呆的胞弟，不由得皱了皱眉。“反正叶这边我会想办法，这是我目前的第一考虑。” “叶，你是怎么想的？”麻仓干久挠了挠面具，听起来有些无奈。“你好像一直在发呆。” “啊，”短发少年终于回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只是在想一些东西。所以……我们之后是要出国吗？” “……”好扶额，他感觉自己的额角有些抽搐。“不然呢？” “我只是在想，”叶捏着下巴作沉思状。“当时刚到帕契族的村落时，席巴他们说过，G.S.只有在每500年来访一次的罗睺星引力影响的3个月期间才会出现在大地上。” “所以，”他抬起头看着他的胞兄。“我们要出国？去哪里？美国的帕契村？” 这倒是个好问题……在场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汗颜。所以在S.F.已经结束的现在，他们到底该如何找到那个喜怒无常的伟大精神。 “你啊……”他的哥哥愣了一下，随即按住了突突直跳的额角。“这种问题不是早就该考虑好的么？问一下帕契族就行了。” “帕契族……”叶停住了动作，看着他的哥哥，然后看向面前的爷爷。“我知道席巴他们肯定知道，但是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习惯性地摸了摸手上神谕呼叫器经常被佩戴的位置，虽然那里现在空空如也。 几天前好仍在昏迷的期间，歌德巴族长曾经对拿着罢工了的神谕呼叫器来询问的他这么说过。 『我们有些话必须要告诉您，那么等您完成了在这人世间所有需要完成之事的时候，再来找我们。请珍惜您现在的时间，通灵王大人。』 总觉得，一旦知道了某些事之后，现在的日子就不会再有了。可能这也包括了伟大精神真正的所在以及任何与通灵王有关的事情。这并不是说他害怕接下来的事情，想要去逃避。而是总觉得有些事情他还没有做完，未免留下遗憾。也因此他才会将这次会面推迟。 毕竟之前说过，想要和他的哥哥一起，普通地过完这最后一个暑假。 没错，确实是最后一个。虽然之前他们笑着说什么排名，留级，毕业之类的，但也只能是说说而已。 无法实现的未来，只是想像一下也无伤大雅。就好像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这样下去一样，也挺好的。 “叶，你真的要去吗？”沉默过后，麻仓干久终于打破了沉默。 偌大的和室内，再次没了声响，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短发少年身上。旁边那深沉、凝重的酒红色眸子中，似有流光转过几转，微微有些颤动。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只要麻仓叶不愿意的话，所有的人都会倾尽全力，即使把这个世界搅个天翻地覆，也会去阻止这件事。 短发少年张了张嘴，但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的朋友道莲之前也告诉过他，人类什么的怎样都好，让他多为自己考虑考虑。所以他也确实照做了，这段时间，他也仔仔细细地再次考虑过了。 自己的事，好的事，大家的事。从儿时开始训练的那个时候，到那场大雪中与安娜的相遇和约定，到认识第一个朋友小山田万太，到罗睺划过天空宣告通灵者激战的开幕，到知道了好的存在以及他们之间的羁绊，到麻仓家千年来的沉重使命，到最终的那场可悲的战斗，到最近的失而复得，到当下的这个此时此刻。 他都好好地考虑了。然后得出了这唯一的结果。 “果然，我还是要成为通灵王啊。” 叶笑着这么说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虽然听起来很自不量力啦。” “果然，还是拿你没办法啊，”好学着他的语气，也这么说道，还顺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虽然我也习惯了。” “是吗？哈哈哈。”双胞胎中的弟弟，哧哧地笑了起来，就像他一贯的云淡风轻。 “唉，你这孩子……”看着面前相处相当融洽的兄弟二人，叶明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中带着一丝悲伤。“能告诉我们这些老家伙们为什么么？” “那个……”叶有些犹豫地开口，踌躇着自己的语句。 “原因我知道就行了，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坐在一旁的长发少年突然不淡定了，站起身来拎着他的弟弟就往门口走去。“你们倒不如想想看怎么去阻止这件事情继续扩大下去还比较有建设性。” “你这是拜托别人的态度么？”方才还有些悲切的老人家再次发怒。“给我好好学学对长辈的尊敬啊！” “我是你们祖先。”相当年轻的大阴阳师一手叉腰一手拉着刚刚站稳的胞弟鄙夷道。“记得尊敬长辈。” 叶明：“……………………” 这人……惹老爷子生气的本事倒是和他的弟弟有的比。更糟糕的是，还打不过。 “如果没别的事的话，那我们就先去休息了。”好不打算再多作停留，转身拉开了和室的门——不论如何，他好像都无法习惯这种场合。 家人什么的。 “臭小子！”麻仓叶明突然叫住了他，好停住了脚步，但是没有回头。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这里有他和叶两个人，他就是能感觉得出这一声是在叫他。 “好好照顾你弟弟。”老人说完了最后一句，然后做了个赶人的手势。“快滚去睡吧。” “那爷爷你们也早点休息，晚安。”叶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家大哥一眼，转身冲长辈们挥了挥手，拉上了和室的门。 走廊里没有开灯，两位少年对视了一会儿，谁都没说话。身后屋内爷爷唠叨的声音，奶奶的拐杖再次戳上老爷子的脸让他闭嘴的声音，父母无奈的声音，持续零零落落地从门缝中流淌而出。 好抓着叶的那只手紧了紧，然后一言不发地拉着他离开了这个走廊。 夜晚，短发少年看着窗外的星空，看偶尔有流星划过天穹，转瞬消失在天边。另一位少年盘腿坐在房间的角落摆弄着什么。 叶突然开口道，语调颇有些苦恼。“所以我们刚才是去谈什么的啊？” 好的额角抽搐了下，打开了手中那个大大的旅行箱——这是他刚来到这里的时候随身带的那只。“了解了一下世界局势？确定了离开日本之后的危险？发现了我们其实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还有你确实是想要当通灵王？” “唔……是这样没错，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叶两手抱在胸前努力思考着。 “什么？”好皱眉，手上不停在那个旅行箱里翻找着什么。 “你心情很不好。”叶突然扭头看他。“从下午就开始了，刚才更糟。” 好的手顿住了——现在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那个越来越强的牵绊，他颇有点无奈。不过他知道，即使没有这东西，叶也能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毕竟他的弟弟一直以来都是那么敏锐。 安娜其实说的没错，对于家人什么的，他确实心中有些犹豫。如果像是在出云的时候那样，跟麻仓家的人只谈正事，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的话，倒是没什么问题。顶多对于和叶颇为相似的茎子有些不一样的情绪罢了。 但在恢复了一部分千年前的记忆，自己的身世和来历却仍然未明的情况下，面对方才的那番场景，切身感受着当年立誓要消灭他的麻仓家对叶和他的关心，他莫名地感觉有些无所适从。 过去的记忆被切割地支离破碎，就像刚才他说的那样，并不是一种很乐观的情况。只记得自己是憎恨着人类的，但却不知道原因。只记得麻仓家不同意他的理念，反而要消灭他，却无法说出为什么他们做错了。 连说服自己都做不到，所以才说这样的情况很糟糕。就好像一个人被硬生生地拉扯成了两半，一半好像无根的浮萍飘荡在水面，一半才刚刚冒芽还不知道会长出什么。 所以说，人类的存在到底该如何定义？在世间为着一个理念而存在了1000多年的他，如果失去了千年来执着的理由的话，他又该如何定义自己的存在？ 或许他该说，叶真的很敏锐，他总觉得刚才少了点什么。其实好知道，所缺的不过是他与其他人的之间的牵绊罢了。在那样的场合中，充斥于话语间的是对彼此的牵挂，而他下意识地将自己排除在外，他感觉很不适应这种感情交流的场合。 或者说格格不入。当然这并不是说他非常在意这些。只是这种感觉太过陌生，他相信即使在自己失去记忆前，他也从来没有过牵绊这种东西。一直以来都独来独往，不属于任何一个势力也不属于任何一个家族，有的只是自己千年来的一个执着罢了。 醒来后的四个月，他却开始慢慢有了这些东西，就好像他的存在有了别的定义一般。而现在，切身体会到了麻仓家的承认与接纳，他意识到或许家人这层关系之于他来说或许比其他所有的感情都来得沉重。 “其实爷爷他们也在意的，”叶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坐下，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他看了看叶。叶是家人，他很乐意承认与接纳这一点，所以叶也是如此的重要。但是其他人……或许他还没有感觉到他们到了那种程度，所以他也无法淡然地融入进去。 同时这也让他意识到，千年前的双亲在他的心中有着怎样的地位。 他感觉得出那是相当不好的记忆。如果说失去叶是现在的他无法承受的结果的话，那么千年前如果失去的是他的双亲的话，那后果也就不难猜了。 所以，果然还是很让人心生犹豫呢。家人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