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曾经的手下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要这样么？” 残阳如血，即将被大地所吞噬的万物之源慢慢坠向地平线，挣扎而出的光和热渲染了漫天瑰丽的晚霞，层层叠叠直铺向天的另一头。鸟儿黑色的剪影掠过，于天际留下一声凄厉的鸣叫，为眼前这一方狭窄闭塞的空间平白添上了一丝悲凉。 少女抱着手肘，斜斜倚窗而坐，目光眺望着今日最为绚烂夺目的光景，满眼苦涩。平淡的语调中隐隐带着浓烈的肃杀之意，直指对面坐着的另一人。 “啊，我的杰作，我说了算。”少年声音却是温润，低沉，若闲庭信步，每个字都带着他与生俱来的自信与气量。将那从肩头滑落的酒红发丝撩去身后，他看着面前的少女，眼中似有流火转动，在夕阳的余晖中隐隐发亮。“你们还不至于插手这件事吧？” 窗边的少女咬了咬下唇，不经意间可见那抱着手臂的手指微微收拢，抓紧。房间内的光线伴随着长时间的沉默渐渐暗了下来。寂静、悄无声息，似沉重圆滑的水银，在空气中缓慢流淌着，每呼吸一口，都透露着一份浓稠的绝望。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复杂与不甘对抗着平静和笃定。少女逐渐转弱的气势中，酒红色长发的少年靠在椅背上，唇角勾起了一丝标志性的弧度。 “行。”少女终于咬牙切齿地开口道，放开了掐得留下白印子的手肘。她探过身，“啪”地一声拍在面前的桌子上，气势汹汹地拍板。“你自找的。把你家地址交出来。” “呵，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嘛……嗯？地址？”一直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长发少年终于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要地址干嘛？” “给作者寄刀片，直接寄你家。”女生抄起面前的那叠原稿，纤细的手指在纸面上弹了弹，凉凉地道。“这是人干的事儿么？好好一个轻喜剧，干嘛写这么个结局。这么个结局就算了，后续呢？没有？那你喜欢什么型号的刀片，我们满足你。” “…………………………”长发少年努力保持微笑，一滴冷汗沿着额角往下滑——这个奇怪群体的女生有时候也是相当可怕的。 “去去去，别打扰我们赶工，”《HY同好团周刊》的主催小村美幸大手一挥开始赶人，扭头对着旁边的同好们中气十足地握拳喊道。“姐妹们！开工了！！” 在同好团一众女生叽叽喳喳的响应声中，被无情赶出门外的某人看着面前重重关上的活动室门，在这依然炎热的九月初开学季提前感受到了深秋那无边的萧瑟。 好：“………………” 麻仓好，世界上最强的通灵者，目前正处于对普通（？）人类女性束手无策的人生低谷中。 “你那边已经完事了么？”身着便服的叶歪头夹着行动电话，一边弯腰挑选货架上的水果，一边问。那头褐色的短发在脑后简单扎起。他手中拿着个卖相还不错的桔子，听着电话那边满是怨念絮絮叨叨的长篇大论，不由得汗颜——他这个哥哥，越来越会唠叨了。“哈哈哈……那还真是糟糕啊。” “嗯，我还要多一会儿……啊！不用了，那个龙早上已经买过了……不过我还想……诶？你怎么知道的？……我那么明显的么！……好吧……额，等等，还有……那个……”叶的声音渐渐变小，脸上隐隐升起热度。他捧着手机左右瞟了几眼，对着话筒语速飞快地道。“我有点想你了，我去找你！”然后“啪”地戳上了结束通话的按键。 带着耳机的少年捧着手机，脸红得厉害。他慌忙把机子合上，塞进宽松裤子的口袋，从货架上胡乱扒拉了几个桔子，飞也似地逃离了原地。 于此同时，电话的另一头。 路边的某人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墙，脸上带着可疑的微笑。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继而送上怪异的眼光。 叶他……好可爱！被自家弟弟一记直球灵魂暴击的麻仓家长子相当没出息地盯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屏幕，内心蹦跶不知怎样的化学反应。如果麻仓茎子此时在场的话一定会捂着脸说：“哎呀这孩子，跟他们爸爸年轻时候真有点像呢～” 麻仓好，世界上最强的通灵者，目前正处于被自己的孪生弟弟主动撒娇的人生巅峰。 那个栗子头偶尔还是会有些不错的建议嘛。好使劲握了握拳，为这段时间来令人心酸的感情史掬一把并不存在的泪。他感慨万分地拎过街边的垃圾桶（加大号），在下一个转角伸出了一只脚。 “嚯啦！老子今天一定会把你小子……靠！！！”几乎每天都怒刷一次存在感的傻大个一头栽进了早就为他准备好的垃圾桶（加大号）——带着他剩下没说完的话语一起。 说真的，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在执着什么。好嘀咕了一句。当然，这种微不足道的问题他也不会特意去思考，反正对付这家伙也费不了什么事。 长发少年将书包甩过肩头，头也不抬地盯着手机屏幕笑，然后哼着他临时想到的调子施施然地离开了现场，独留方才被他坑了的混混头子在后面叫骂不止。 夕阳亲吻着地平线，夜幕在天的一边慢慢铺散开来，为这忙碌了一天的东京郊外带来只属于它的平静。 “小帅哥，再多说些你们家乡的事情嘛。”身材丰满的年轻女性靠在柜台边，冲着柜台后的服务生抛了个媚眼儿。“你脸上的这些花纹也是你们的传统习俗吗？” “你的辫子好长哦，”一个女高中生用手中的冰激淋甜筒指了指服务生身后长长的黑色发辫，甜甜地笑道。“没想到男生留长发也挺有型的，你在哪里上学呢？要不要交个朋友？” 黑色发辫的少年靠在柜台的另一边，手脚麻利地为面前的女性们做好了各自的冰激凌和甜品，然后拂了一下额前的刘海，不甚在意地说道。“是的，我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国家，这些花纹是我们的民族特色，所以我并没有在这里上学。只是族长暂时不让我们回去，这个地方又太无聊了所以我只好出来找点事儿做罢了。” 他看向方才想要跟自己进一步认识认识的女生，笑道。“这位小姐，其实我这里也有一些更加配得上你的珍贵饰品，很适合作为我们友谊的象征，”说完他举起手，每个手指上各挂着一个银光闪闪的诡异人偶钥匙扣，同时年轻帅气的脸上绽放出更加灿烂的笑容。“帕契特产的纯银质钥匙扣，现在只要380日元哦~” “诶——？”看着那造型独特的钥匙扣那更加诡异的眼睛，所有女性齐齐后退一步，一边干笑着一边拿着她们的冰激淋，找借口离开了冷饮店。方才还热火朝天的冷饮店顿时冷清了下来。 “啊……”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帕契传统工艺品，十祭司之一的尼克罗姆不由得叹了口气，挠了挠头之后便将它们重新塞回了自己的口袋。“果然是卖不出去啊……啧。当初海选的时候我哥……那家伙到底怎么过日子的……” “叮铃，叮铃~”门口的铃铛响起，预示着下一位客人的到来。心情不怎么样的年轻祭司有气无力地招呼一声，心思一直在自己因为一种叫做“网游”的东西而陷入财政危机这件事上转，默默思考着创造财富的新方法，同时等待着客人说出自己选择的冰激凌口味。 等了半天，客人毫无动静，尼克罗姆奇怪地抬头，正好对上面前长发少年盯着柜台中那一堆冰激淋桶陷入沉思的脸。 “好、好大人？？？”习惯的叫法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尼克罗姆下意识地站直。 “嗯？你也认识我？”长发少年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脸，目光落在对方脸上那熟悉的花纹时他了然地点了点头。“哦，帕契族的，难怪。” “好大人？您还记得我？”祭司有些欣喜地问道——因为麻仓叶的缘故，自从他们从小山田Company脱困之后便没有跟麻仓家的这两位双胞胎见过面。好失去了一部分记忆的事情也是他们从道莲等人那里听说。 “你是那个……呃，尼古拉斯？是吧？”麻仓家的长子心不在焉地应道，明显他现在脑子里都是些其他不明所以的粉色物质。“小山田Company的情报网里有你们帕契族的资料。” “………………是尼克罗姆。”年轻的祭司沉默了一会儿，更正道——这位大人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是特别重要的人的名字是不会刻意去记的，很明显自己现在被分在了“不是特别重要的人”的分组里。默默安抚了一下自己隐隐受伤的心灵，尼克罗姆严肃道。“那好大人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长发少年终于抬起头，盯着眼前的帕契族少年默默看了一会儿。帕契族的少年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我来冷饮店还能有什么事情，”他曾经的老大此时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在看白痴。“来两个甜筒。” “哈？”帕契族少年脸上迷惑的表情简直惨不忍睹。 “两个甜筒，下面圆的，脆的，很像蛋卷的那个，”好压抑着“突突”直跳的额角，尽量温和地解释道——又来了，这种似乎每个人都听不懂日文需要他把话说两遍的糟心日子。“还是你要我说帕契语？” “您会说？”尼克罗姆震惊。 居然是这个问题吗？好望天。 “不不不，我知道什么是甜筒，好大人！”尼克罗姆赶紧摆手，手忙脚乱地扑到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两个标准大小的蛋筒，然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只是，您为什么要甜筒？”——这种跟好大人的匹配度几乎为零的东西。 而且还要两个…… 长发少年捂脸——为什么要甜筒……要这东西除了吃还能干什么？ 而且从态度上看来这孩子八成是他以前的手下，毕竟他一口一个“好大人”，听叶说他的手下们都是这么称呼他的。所以他以前招揽的手下们都是这种萌哒哒的小可爱？看来他现在有必要重新思考一下之前自己会失败的原因…… 看到自己的前任老大逐渐发黑的脸色，帕契族的少年赶紧闭上了嘴。强大求生欲驱使下他想也不想手脚麻利地做了好了一个黄澄澄的甜筒，塞进了对方的手里。 “………………”好拿着手里的甜筒对着柜台后的服务生无语。 “？”尼克罗姆也是一脸懵圈。 选个口味还要加钱么？好看了看另一只手里数额刚刚好的零钱，一脸迷茫。 “您不是要甜筒么？”尼克罗姆更加不解了。 “算了……没什么，”麻仓家的长子叹了口气，对着另一个空着的甜筒扬了扬下巴。“那另一个就要咖啡……” “叮铃叮铃~”门口急促的铃声响起，一位短发少年冲了进来，手中拎着一只购物袋，正扶着膝盖大喘气，看来是匆匆忙忙跑来的。清秀的脸上飞着一抹绯红，不知是跑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啊，我来迟了！” “刚刚好，”好对着他的胞弟挑了挑眉，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丝笑意。他扭头对柜台后的服务生说道。“另一个……” 话还没说完，帕契族的年轻祭司便手脚更加麻利地塞了一个冰激淋给他的弟弟，一模一样的。 好：“………………” “呀，尼克罗姆！”短发少年接过冰激淋惊讶出声，对于在HEIYU附近的冷饮店看到帕契族的十祭司在打工这件事表示惊讶。“你们难道还是很穷吗？” “叶大人……您说话还是这个样子……”被戳中痛脚的帕契少年干巴巴地笑道。“总共是600日元。” “啊，好、好的！”叶一边答应着一边去摸自己的钱包，可是他两手都被占据着，明显这个动作对他来说有难度。 “我来吧，”好将两个硬币递了过去。 帕契族少年猛然转向他的目光满是惊恐。 好：“………………？” 好吧，之前所有人都觉得他活着这件事是个错误，现在连他买个甜品也成了错误，以前这一世的他到底过的什么日子？ “不、不要钱！”尼克罗姆几乎是尖叫着说出这句话——开玩笑，之前在帕契村的三个月谁从这位手里收到过钱的？叶大人付钱是一回事，但是好大人？？现在的他不介意但谁能保证他万一哪天恢复了记忆时不时地来介意一下？这人可是当时帕契村里有名的大坏蛋。 “你们店长不会允许吧？”短发少年看着手中的甜筒疑惑道。“不能让你破费啊，尼克罗姆也是缺钱才出来打工的吧。” “…………”虽然是替人着想的话语但总觉得让人有点火大呢，尼克罗姆微笑着说不出话。他拂了拂额前的黑发看着叶手中的冰激淋死要面子道。“为我们未来的通灵王大人做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是应该的。” 旁边的长发少年耳朵一动，看了他一眼。 “话说回来，”帕契族少年笑了笑，靠在柜台上托着下巴看着面前的双胞胎，微微眯起了眼睛。“叶大人您什么时候准备见歌德巴大人呢？” “明晚吧。”叶迎上尼克罗姆的目光，以他那一贯淡然的笑容轻笑道。“顺便大家一起吃晚饭，龙的手艺不错。” “啧……不知道该怎么说您。”帕契少年盯着叶看了一会儿，这么说着，然后直起身背对着他们摊了摊双手。“我会传达的。歌德巴大人明晚会亲自去见您。” 暗红的夕阳即将消失在天的尽头，满天星子渐渐散落在穹顶之时，两位少年漫步在河边的小路上，脚步声伴随着秋风吹过草叶间的曳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两人静静地走着，谁也没说话，只有冰激凌在口中融化时那冰凉的甜意。最终是好先打破了沉默。 “越来越搞不懂你了。”好开口。“什么时候决定的？” “刚才。”叶有些心虚，毕竟这是件大事。 “也好。”好没有多做评价，继续往前走着。 该来的总是会来。更何况叶这小子突发奇想的擅自决定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这整个暑假他心血来潮地拖着他几乎把夏天能做的事都做了个遍。 “呐，好。以后……我是说那个‘以后’。”叶没有跟上来，他看着前方兄长的背影，开口道。“我们还能一起吃冰激凌吧？” 好扫了一眼手里已经快吃完的，其实内心里已经连带着那个曾经的帕契族手下被他嫌弃了八百遍的东西，垂下了目光。 “我、我是说！你看，你的记忆确实不完整，但现在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了。”生怕好误会了他的意思，叶赶紧几步跟上，手中连比带画。“虽然以前的我们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但我总觉得，就算是以前的你，也不会介意我们一起去散个步，喝个茶什么的。嘛，我是这样觉得啦……” 毕竟这人以前也经常在他身边神出鬼没地晃悠，所以到时这样的邀请，应该不会被拒绝吧……大概。叶摇了摇头，将脑海中某人曾经“我只是在散步”、“抓紧时间变强吧，叶”、“我只是比较在意我的半身过于弱小”之类的言论扫进垃圾堆。 就算是以前的这个人，叶也相信着本就属于他的那份善良，即使它可能被埋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 好将手中剩下的蛋筒吃完，拍干净手上的碎渣。对通灵者来说，不管以后是什么形态，其实都没有太大的差别。所以以后不管是谁先动的手，就算用拽的强行把人，或者灵体？带过来，要一起吃个冰激凌也不难。更何况以他的性格，即使是以前的他，也确实不会介意偶尔坐下来喝个咖啡吃点甜食之类的。当然这种事情也是要看对象，要是换成卓高拉布或者霍洛霍洛那样的……算了吧，到时候是下午茶还是烧烤大会都说不准。 所以这并不是件难事。 “所以，我们还有机会的，是吧？”叶笑道。夕阳中的清秀脸庞，似乎连笑容都带着金边，落在那褐色的发梢和笑意盈盈的眼角，看着他。 好的身体顿了一下，停在原地。 “好？”半晌没有等到一个回应，叶不解。 长发少年突然抬头看向天际那最后一丝夕阳消逝之处。酒红的眼瞳中映照着天边尚未沉寂下去的云霞，残阳暗红的身影依然烙印在视网膜上，留下一片光点斑驳。 叶上前几步拉住了好的手腕，似乎有什么微妙的感觉一闪而过。来去突然，这个小插曲仿佛错觉一般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没什么。”恍惚的神情从脸上一闪而过，好微微眯起了眼，回答道。他看了看叶拉着他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反手握住，继续向前走去。 “好，”叶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即使不回头，他也知道那双温和的琥珀色眸子正在静静看着他。 “还能。” “诶？” “还能一起吃的，”好拉着他的手转过了身，不知为何压低了声音。“只不过……” 背朝夕阳，好的面容在黄昏的逆光中有些晦暗不明。酒红色的瑰丽长发因着他转身的动作在身后扬起，宛如最初他们此生第一次见面之时他面向他的那一刹那。 靠近几步，好低下头，指尖滑过叶脸侧的细碎发稍，在他的弟弟惊讶的目光中，以拇指指腹轻轻摩擦了那沾上了奶渍的下唇。 “下次换个口味，”他垂下了目光。“我不喜欢这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