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其实很美好,因为他们会用那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生命,去守护大大的未来。即使恐惧着,颤栗着,也不会移开目光。』 绚烂怒放的花朵,铺就了大片的花田,蔓延至天边。 这花的名字叫做罂粟。 长发少年坐在山坡上,一手支在身后,一手搭在屈起的膝盖,酒红色的发丝伴随着耳侧看上去颇为沉重的金属质耳环,在黄昏的风中微微晃动。纤长的睫毛后,酒红色的眸子中映照出的是那如火焰般跳动、起伏着的花海,在夕阳残留的余晖下,满眼妖艳的血红。 无声地注视着眼前醉人的景观,感受着难得的自然气息与片刻的宁静,他目送西边的残阳渐渐滑落进远处的山坳。待得穹宇染墨,漫天星子之时才慢慢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弯腰从身边的地上拾起斗篷披上,少年转身向着来时的城市走去。 凡事都有其的两面性,正如这个城镇的白天与夜晚,截然不同。 四月初的亚热带气候虽不至于寒冷,但入夜后还是有些凉意的。少年拉低了斗篷的帽檐,在有些潮湿的街道上走着。 两旁店铺透出的光幽幽地照亮了街道,各类闪闪发亮的民族首饰挂饰叮铃叮铃地晃荡。某间砖房的窗户里传出了不太熟练的鼓声,另一个楼道里隐约可以听到咿咿呀呀的弦乐。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谈天唠嗑,偶尔驻足对着这些不成调的乐曲嘻哈一笑,继续前行。但却是很有默契地一同忽略某些违和之处。 /啊……又没有了,不、不够……再给我一点儿……一点儿……/ 阴暗的湿滑巷尾,堕落的灵魂在颤抖。 /……只要能再给我一点儿,要我做什么都行……/ 半躺在门前台阶上乘凉的老人,昏黄的眼珠不知视线落在何处,长长的烟袋搁在身前,吧嗒吧嗒地抽着。 /什么日子了……?谁管那些啊……现在只要这样就好了……剩下的……不管了。/ 帽檐下的眉微微皱起,少年继续前进。 /……终于领到工资了。钱!钱啊!终于能好好过过瘾了!/ 酒红色的瞳轻颤一下,但仍是保持目不斜视。 /……我怎么可能欠下这么多债,一定是他们搞错了……疯子!都是一群疯子!/ /没了!不行!我还要,根本不够……**!居然一点儿都没有!……对、对了我记得妮娜还有个存钱罐……有了那个……那个……/ /好痛苦……拜托……谁能来救救我?我已经无法忍受了……/ /爸爸妈妈……为什么你们总是要这个样子?不要再用那个东西了!/ /神啊,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少年猛地打开一间土楼的木门闪身而入,重重地关上后,背靠着门板低头喘息。 “抱歉,”长长的低矮走廊中一位年轻女子迎面走来,浓妆艳抹的脸可以看出泪水糊过的痕迹。“请不要关门,让我过一下。” 少年无声地让开,顺手为女子推开了木门。 “谢谢。”女子点了点头,跨过门槛后消失在夜晚的街道上。 /至少我已经尽力试着拯救自己了,我不会有问题的……所以如果只是一点点的话……/ 思绪的尾音飘来,少年再次关上了木门。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深棕色的门,门后十多平方米的房间,被整理成一个简易的办公室。办公桌后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正一边咬着笔帽一边在面前的文件上写写画画。 脱下斗篷挂在门后,长发少年轻车熟路地走向窗边的小沙发坐了下来。虽然那里还残留着之前那个客人让人不适的温度,但他还是松了口气似的呼出一口浊气。 “每次从外面回来你的脸色都是这么糟糕,”女人挑眉看了他一眼。“我真担心你会不会哪天一进门就会像某些热血中二一样开始在报复社会的大道上狂奔啊,小八。” /你是笨蛋么?/ “怎么可能,”被称为[小八]的这位少年靠进身后的沙发背,将脑袋后仰看着黑漆漆的窗外咕哝。“还有那名字实在蠢毙了,不要这样叫我。” “那……八酱?” /你还能再傲娇一点儿么?/ “……”少年无语,对于对方这种十分清楚他的痛脚在哪里于是捏得不亦乐乎的货色,既然他过去半个月都无计可施,那现在当然也没什么区别,越搭理她只会让她越嘚瑟。 女人见另一人不理她也就失去了继续调笑的兴致,继续低下头看着文件。 /嗯……第5次复发了……但精神明显比之前要好,看上去对于戒毒有着一定的信心。如果这次不再沾上任何一点儿的话……/ “不可能的,那女人根本没有任何想要改变的自觉性,”少年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所以你又是在浪费时间做些无意义的事。” 女人再次挑了挑眉,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果然你又听了别人的心里话,你那种能力还真是相当麻烦的啊。” “无所谓,”少年貌似缓过了劲儿,轻笑了一声。“反正我都已经习惯了。” “这不是习不习惯的问题,”女人正色道,有些苦恼地抓了抓那头黑色的短发。“我都不知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人们内心所产生的第一想法,也就是所谓的[本我]只是一种冲动罢了,那是人们常说的[内心中的魔鬼],你不能只凭这个就这么快下结论。至少试着去相信其他人,相信他们的[自我]。” “第七次,”少年耸了耸肩,唇角勾起了一丝狡黠的笑容。“你已经跟我说了七次了。” “这个不是重点,主要是……” “那么你呢?”另一人打断了她的话,酒红色的眸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任何心思在这个奇异的少年面前都无所遁形。“十几年来一直研究人类心理的你,又能对他们说出口的话相信几分?” /我……不知道……/ 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长发少年双手插在口袋拖拉着脚向门口晃去。“我去做饭。” 随手带上办公室门的那一瞬间,少年的动作顿了顿。门后传来了仿佛感叹般的思绪。 /虽然你微笑着说着无所谓,但你的眼神却是如此悲伤啊。/ 捡到这个少年,是在掸邦边缘的某个小镇。 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左腹更是一片半干的血迹,有些虚弱地倚靠着墙壁。以经验来看,是枪伤的可能性有八成。 在这个自由武装的混乱地带,同样的情形并不少见。特别是这个年龄段的青少年,冲动斗殴而死的比被车撞死的还多。 唯一要说奇怪的或许就是这少年与其形象不符的上位者气质。 还有那缓缓睁开,带着讥笑与嘲讽意味的酒红眼瞳。 “又不睡?”她披着一件外套,手里捧着一杯温牛奶站在地下室的门口睡眼惺忪地说道。 “睡不着,”少年靠在椅背上,视线不离面前摆满枪械零件、图纸与书籍的书桌。“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做点有用的事。” 既然之前栽过一次,那就不能在同一件事上吃第二次亏。 “我的心声又吵到你了么?”她捏了捏双目间的鼻梁,有些头痛地说道。“抱歉。” “不是,如果只是一两个人的话我还是能屏蔽掉的。” “哦?那为什么……” 长发少年回过头,逆光之中微微颌首,平日总是一成不变的无所谓神情带上了别样的感觉。“只是想赶快找到‘那个人’罢了。” “唉……又是你说的那个‘牵引’什么的。”女人双手抱在胸前,倚靠在门框上歪着头看他。“从来没想过找个什么安静的地方平平安安地过完一辈子么?偷渡、横穿国界线什么的实在是太危险了。” “你总是喜欢问一些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呢,”少年挑起了一根眉,随后转过了身继续研究面前的书本。“你不也是这样么?明明就不是这个国家的人还偏要呆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跟这些根本不愿意被拯救的人们说教。真不知道你们七个成立那个反毒活动小组到底有什么意义。” 正因为这里是发源地,所以随手可得造成了肆意的放纵,无论你是多么地努力都毫无意义。人类从来都在逃避自身的错误而不醒悟,难道你不明白这一点么? /这么偏激的想法,你之前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啊?/ “我知道我很偏激,”长发少年耸了耸肩,手指轻轻拨弄着书面。“但估计我失去记忆前比现在还要偏激。” “……”/你不是说可以屏蔽掉么?/ “那也只限于我将注意力完全放在那个‘牵引’上。” /……好吧。/女人无奈地叹了口气,细长的手指插进睡得乱糟糟的黑色短发中梳了几次。/还真是让人头痛的能力。/ “是呢……”少年的动作停滞了一下,随后继续像没事般翻动着书页。“所以才要去找到‘牵引’另一头的那个人,至少他应该能让我好过一点儿。况且除了这个我也没有其它好在意的事情。” 在几乎被他人的意识海洋淹没的诸多个日日夜夜,唯一能让他保有最后一点儿理智的就是灵魂深处这奇妙的连接。 少年叹了口气,随即在另一人充满探究意味的深沉目光中轻描淡写道。 “这可能是我与这个世界所剩下的最后一点儿联系了。” 4月的13日,这里的居民迎来了他们的新年。 “真的不出去看看?”女人一身当地打扮,容光焕发的脸上满是期待。“今天可是有赛龙舟,放高升,赶摆等等热闹的事情啊。” “到处都是人,有什么好看的,”坐在书桌前研究地图的少年挑了挑眉,手中的笔说话期间也没停止移动。“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一副小女生的样子。” “明明你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鬼我为什么要被你这样说啊?”女人叉起了腰相当不满地说道,随即仿佛想到什么似的怀疑道。“你该不会长了一张正太脸其实内心是个快奔四了的大叔吧?” 少年手一抖,手中的笔“嗤啦”一声拐到了北极圈。抽搐的嘴角夹带着显而易见的青筋郁闷道。“你想多了。” 另一人出门前将信将疑的眼神让他第一次产生了“欠抽”这个词拟人化的错觉。 重归宁静的地下室,隐约传来外面热闹的鼓声,弦乐。少年的目光在画花了的地图上漫无目的地游弋。 真的没什么好看的,真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看着当地的人们互相泼水祝福。 新年的第二天——空日。这是捧玛点达拉乍头颅腐烂之日,拯救了世界的姑娘们将头颅抱在怀中,每年一轮换,相互泼水以清洗污秽和遗臭。 不知为何,这个传说让他有种莫名其妙的带入感。 圣洁之水消灾免难,带着人们彼此的祝福,洗去一切疾病灾难困苦。被泼的越多,承受的祝福也越多。 “澜沧江,黎明城,各族人,似穿梭……” 飞溅的水花中,姑娘们小伙子们肩搭着肩,沿着街边挨家挨户地跳起了依拉贺。 “……银水花,在飞舞,一个个,湿漉漉……” 蓬起的水雾中,不知是哪个素不相识的人牵起了他的手将他带入了人潮。 『糟了』 四面八方泼来的水花蒙蔽了视线,周围旋转的是陌生的人们绽开的笑颜。细细密密的水珠洒下,本就单薄的衣物瞬间便已湿透。 “……依拉贺,依拉贺,水水水!” 额前的水珠顺着酒红色的发丝滑落,摔碎在脚边,映着难得露脸的朝阳,折射出一道道刺眼的金芒。 喧嚣的人声,密集的鼓点,泼洒的水花,种种渲染撞击着感官,逐渐将民族特有的风情推向了狂热的最高点。 /神啊,请保佑我们……/ 少年有些痛苦地闭上了双目。 /神啊,请让我们的生活更加美好……//神啊,请让我们平安度过下一年……/ 点点滴滴的祈愿,如慢性的神经毒素,一点一点地蔓延开去。 /神啊,请赐予我们希望……//神啊,请让我们脱离这个泥沼……//神啊,请为我们降下财富……//神啊,请让我们的灵魂得到安宁……/ 在迷失自我般疯狂庆祝的人群中摸索着,空气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潮湿泥土腥气。 /神啊,请将我们从这现实的苦难中拯救出来……//神啊,请赐予我们面对的勇气……//神啊,请保护我们……//请驱逐笼罩在这片土地上的罪恶……//请蒙蔽我的痛苦……//请原谅我的罪过……//……不要再次迷失……//……再次和睦的家庭……//……我的爱……//……疾病……//……活下去……//………………………………/ /神明大人……神明大人……/ 骤雨般的鼓声,伴随着最后震耳欲聋的锣响,在耳边轰然炸裂。 /……请救救我们。/ 少年冲出人群,背后庆祝的欢笑停滞在了幽暗的巷口。 长发的人影跪在长满苔藓的墙角,指甲在污迹斑斑的墙上留下了五道清晰可见的抓痕。另一只手狠狠地揪在胸前,喉咙深处阵阵恶心感不停地刺激着大脑,少年干呕几声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墙上的泥块随着手指抓收的力道剥落,与发上的湿润结合变成了泥。 头脑中嗡嗡作响,不属于自己的思绪膨胀膨胀再膨胀,深入脑髓的痛感在灵魂深处延伸着,就像犯毒瘾的人得不到毒品的那般痛苦。延续的耳鸣与肺部撕裂般的灼烧中,不知是代表着祝福还是苦涩的透明液体沿着鼻尖滴落。酒红色的眸子微合,正大口喘息着的嘴猛然闭上。 呵呵…… 空荡荡的巷子中那声轻笑回荡了一下便被外面的欢声笑语所吞没。脑海中无知无助的人们充满渴望的混浊眼神渐渐退去。 无力地翻了个身依靠着墙壁坐下,仰起的头出神地看着被各种年久失修的老旧电缆遮蔽的所剩无几的天空。空气中不明的力量在流淌,身边不知是哪个流浪汉昨晚过夜的纸箱无声地倒向一边。 无视掉手上的泥泞,将手背贴上了前额,遮住那来自天上的光亮,仍露在外的唇勾起了一丝弧度。 人类,真是太可悲了…… 弧度加深,弯成了一个扭曲的笑容,带着些疯狂的意味。 神明大人是不会爱着这样的人类的。 已经不记得这是被放倒的第几个人了。俯身几个前滚翻期近对方脚下,伸手抓住那仍在冒烟的枪管,手心中灼烫的感觉此时也已变得麻木。另一手击向对手枪托的部位,看准时机利落地往前一送,坚硬的枪托撞上了那人的鼻梁。令人牙齿发酸的骨骼断裂声中,对方哀叫着倒地。 手中的匕首飞快地划出两次,割断了那人步枪上的肩带,随后俯低了身体一边以“S”型路线绕跑一边躲避着紧随身后的弹幕。紧紧咬在后脚跟的子弹,透过地面都能感受到它嵌进水泥地面时那强大的穿透力。 终于拐过一个墙角,少年从腰间摸出之前顺来的那个闪光弹扔了出去,然后毫不迟疑地跃起抓住廊顶的通风管道入口栏杆使劲儿一坠将它硬扯了下来。面对黑幽幽的入口,他一手攀住边缘,一个引体向上将自己拉了上去。走廊的另一边爆发出灼目的闪光,伴随着追踪者们措手不及而被强光刺伤双目的哀嚎声。 小心翼翼地将盖子无声地重新盖好,少年轻手轻脚地爬出一段距离。待到再也听不见任何人声之时才摊平在管道中平复自己的喘息。 长年不打扫的狭窄通道充斥着一股刺鼻的味道,但现在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几个小时前又是水又是泥地回到住所,不想却看到满屋的狼藉。文件纸片支离破碎地摊了一屋子,其上与地板上被践踏得满是脚印。被踹坏的门板凄惨地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 『谁干的?』少年的声音冷静到可怕。 围观的人群不说话,相隔几条街道的欢庆之声仍在继续。几双混浊的双目相互对视了几眼,继而无声地躲闪开了视线。 『我、我看到那些人带走了阿姨,』一个小男孩鼓起勇气说道,看到身旁的母亲惊慌地瞪大了眼睛要来捂他的嘴急忙又加了一句。『他们身上有M*A的标志……唔!』 男孩的母亲拽着他消失在了人群中。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了众人一会儿,淡淡地说道。『这么多人居然还没有一个小孩有勇气。』 语毕,转身入房——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浪费不起。 『我们……』身后传来一位老者有些无奈的叹息。『没有其他的选择。就算我们活在恐惧之下,但一旦离开这恐惧的源头,我们同样无法生存啊……』 ……所以说只能攀附着强者而生,因为自己的懦弱而无法改变现状,说着违心的话做着违心的事,继而只能对彼此残忍的弱小人类,就算消失了也不过如此吧? 通风管道并不是一个让人走的地方,这一点,少年此刻已经切身体会到了。弯弯绕绕九曲十八弯绝对能让最有方向感的人傻眼,更别提偶尔出现的那种只有的一尺九小蛮腰才能勉强挤过去的地方了。 不过再大的基地,其构造也是有一定的规律可循。少年凭着自己的直觉与经验,摸索着爬行。偶尔经过连接外面的出口,可以看到守卫来回搜寻的身影。 /真是的,大过年的还要做这种事,Boss也不忌讳。说是什么将任何可能的不确定因素都要扼杀在萌芽阶段,这算是杀一儆百么?/ 捕捉到这条思绪,少年向着那人来时的方向前进。 这里是亚洲最大的海洛因生产基地,自几十年前其创建者开始发展以来,如今已成为拥有三支独立武装部队的世界毒品中心,其拥有者也名正言顺地坐稳了世界第一毒枭的称号。这三支武装合并被称为M*A,是继这个国家官方军队之后最大的民族武装。 为了维持庞大的军费,这里鼓励当地居民种植罂粟,从中抽取的各种税费以及保护费每年高达四亿。 出产优质鸦片所带来的利益是巨大的,它是这个掸邦第一特区20世纪前期经济产业的主要支柱,这里由此而商业兴旺,繁荣,人口激增。但过了半个多世纪的岁月,经过了长期的战乱,残留下来的人们在战争的残骸与贫穷困苦中苦苦挣扎。急速倒退的经济环境,罂粟种植渐渐演变成了这里唯一的经济来源。 上一代人接触毒品的危害已被人们目睹,可抗拒的同时又不得不继续着这样的行业,因为他们更害怕失去了这唯一一线收入的未来。于是,人们在抉择中痛苦挣扎。 收留他的这位女子说过,这里的人们渴望着被拯救,他们只是缺少了踏出第一步的勇气罢了。 在昏暗的通风管道中爬行的少年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埽拉,丁伦,言无那,达觉,艾邦,哥德迈,巴亨,丹。这是七个毫无任何关系但却因为相同的目的而聚集在一起的一群人。丹便是女人的名字。 分散在城镇的各个角落,以他们丰富的经验与知识看穿人们心中的脆弱与挣扎,以理解安慰的言语给予他们相信未来的希望。 『这是一个漫长且艰难的过程,人们刚开始也会抵触和不理解,』丹曾经这么感叹过,随后又带着满足的笑容笑道。『但人们会把这份希望传递下去,因为人类的本质还是很温柔的。看吧,有不少人已经决定寻找其他可以为生的方法了。』 /真不知道这群人到底是有多愚蠢,乖乖地安分守己不要妄想去做些不必要的事情不就没事了?/另一个守卫的思绪远远飘来,接下来的内容让少年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揪起。/只剩一个,也快差不多了。赶快弄完收拾一下晚上还能去搓上一顿。/ 地下牢房昏暗的灯光照进通风管道的出口,其上覆盖的铁栏在少年的脸庞上投下一道道黑影。满地艳红的粘稠液体蔓延至墙边,地上五米外的身躯包裹着的眼熟衣料此时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真的不出去看看么?……』 另一边墙壁上投射出不知是哪个守卫的投影,手中灵活旋转着的匕首向下挥去。 『……今天可是有赛龙舟,放高升,赶摆等等热闹的事情啊!』 手中扣住的铁栏扭曲变形,眼界中霎时满是血红。 “别说话,撑住。”按在对方颈项上的布料已被鲜血浸透,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缓慢但却不间断地流失,在地上渐渐汇成一道暗红的小溪。 身后的残垣断壁摩擦、轰鸣,弥漫的烟尘遮蔽了入夜的天空。被扯断的电缆在地上弹跳,抽动,迸发出的橙红色电花闪耀着,噼啪作响。 少年的手颤抖着,举在眼前。沾染了粘稠血液的手指间仍残留着方才捏碎某物的触觉。 一阵反胃感涌上喉头,双膝一软,两人摔倒在地。 不知何处的燃油储备槽迸裂,浅棕色的液体在地面蜿蜒爬行,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 刚才发生的事情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记忆残片,茫然回神之际他已站在基地外的空地,身后的巨型建筑仿佛被挤压一般地轰然坍塌。唯一如此清晰地残留在指掌间的只有捏断那人脖子的瞬间,来自内心深处的冰冷藐视。 『 太渺小了。』 已经记不清楚当时有多少人带着杀意向他扑来,只记得这双手在如此惬意地收割着生命之时是那么地理所当然。 是啊,无谓的挣扎,只不过是一些蝼蚁罢了。 只不过是一些蝼蚁……罢了。 橙红色的电花弹跳着,在琥珀色的液体上轻轻一点,轰地一声照亮了整片废墟。少年的脸庞在摇曳的火光中形若鬼魅。 /总是嘴里说着人类怎么怎么样但却又是这么悲伤的表情……/隐隐约约传来熟悉的心声,女子紧闭着双眼,呼吸已几乎不在。/你哭了。/ 怀中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沾着几滴湿润的痕迹。长发少年垂下头,覆在对方颈动脉伤口处的手再次紧了紧。“现在不是该在意这件事的时候吧。” /呐,看呐,你这个很让人头痛的能力其实也是有它的好处不是吗?/女人有些欣慰的声音传来。/至少有些想要告诉你的话最后还是能够传达到的。/ “别这样……”虽然这么说着,但现实却总是因其的不可违逆性而残酷。 /某种程度上你的这种能力和做我们这一行的有点儿像呢。看到现在的你总是让我想起当年其他不明所以的人很不自在地叫嚷着“啊!你会读别人的心吧?”或者“你够了!别再用你那一套来揣摩我的心思了!”之类的场景。当时还真是让人气愤啊……/ 蒸腾的热空气卷着火星升上半空,地面肆虐着的火舌缓缓爬向山脚。 /小八……人类很脆弱,所以经不起推敲,更不用说是被窥探那只属于自己的内心部分了。内心的不同造就了每一个个体的不同,这样看来,每个人都是一个个毫无联系的存在。去怀疑去猜测别人的行为,这是解读彼此内心的第一步,可是造成隔阂与恐惧也是在所难免。在形成现在这个局面的当下,唯一能够打破这个循环的就是去相信人类心底所共有的善意……/ “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你所相信着,为之付出着的人们,到头来还不是那个样子。” 明明就是没有意义的挣扎,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放弃? /小八,愿意……和我打个……赌么?/女人的心声渐渐微弱,时断时续的话语一点一滴地传来。 “怎么赌?”少年移开了视线,看向蔓延至其它山头的业火。 /我赌……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并不是……徒劳。如果我赢了……/仿佛在寻找着最后一线清明,女人的心声突然清晰了起来。/如果我赢了,小八……请你一定要努力去相信你心中最为重要的‘那个人’。找到他,理解他,相信他所爱着的这个世界。/ “呵……如果那人是个比我还要偏激的疯子那不就糟糕了?”少年抬起头,看向被浓烟所遮蔽的夜空。 /不会的……小八是一个内心比任何人……都温柔的人啊,只有相像的人,才会产生如此深的羁绊。任何人都是这样……就算……我也是如此……深爱着……他所喜爱的……这个……/ 就算这里的一切是多么的绝望,我也是如此地深爱着他所喜爱的这个地方。因为我相信他。 不完整的话语,但少年仍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丹曾经提到过自己已逝的丈夫,那时她脸上的笑容是那么地灿烂。 女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双眼打开了一丝缝隙,想最后再看一眼这片她所爱着的土地。 暗红烟尘翻滚的天空下,少年望向天际的侧脸被包裹着他们的巨大蓝白色发光体照成了剪影,那矗立在废墟之上的庞然大物只是一瞥便足以摄人魂魄。如神祗,无声地俯瞰着脚下众生。 颈项间生命流逝的感觉如此清晰,但却模糊了看向这世界的最后一眼,再想看清已是无力。 /原来是这样吗?/ 女子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随即颤抖着闭上。 /啊……神明大人……/ 仿佛看向天上的那个存在,女人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气,沾染了血迹的唇角勾出一道浅浅的笑容。 ……请保佑我所爱着的人们。 火焰,火焰,绚烂地绽放。艳红似血的罂粟花在热浪中摇曳,妖娆地笑着,呈现出最后的绝唱。漫山遍野的血红田野在火海中翻腾,分不清哪些是火,哪些是花。 烈焰的最中心,少年酒红的双眸漠然扫视着无边的火狱,暗红的发丝在热风中狂舞。不知为何这灼热的高温无法影响到他一丝一毫。 怀中的躯体已经变凉,指掌间的粘稠已经干涸。手指微动,凝固的血块自指尖剥落,飘散于烈焰中的热风,化为点点火星。 “丹,这个赌,我接下了……” 大火一直烧至清晨。天亮之际,满目焦黑的山头,荒野。昔日的万紫千红如今已成为脚底厚厚的一层灰烬。 城镇中的居民陆陆续续游荡至城边,呆立于眼前的一片焦土之上。不知是谁带的头,一个接一个,人们双膝跪下,扑倒在泥泞的土地,将脸埋进颤抖的双手中,不知是哭还是在笑。 新年的第二日,人们互相泼水,祈求祝福。 新年的第三日,被水所灌溉的城市躲过了大火的侵蚀。 泼洒的水,是祝福的圣洁之水。 我们的祈祷,神明大人终究还是听到了。 三天后,贵州火车站 候车室中,一位少年悠哉游哉地晃到了小卖部前。“大爷,来份今天的报纸。” “臭小子,老子今年才二十八!大爷你妹的!”售货员没好气地吼道,‘啪’地扔了一份报纸在柜台上。“五块。” “不是吧,你抢劫啊?”少年的眉毛抽搐了几下,酒红色的马尾在身后晃了晃。你这货长得老难道是我的错? “爱买不买。”售货员‘哼’了一声,以一个标准的傲娇式挑下巴+180度转身结束了这次的谈话。 一边冒青筋一边保持脸上那温和的笑容,少年拼命克制着在那人脸上印上一个完整鞋印的美好想法,抽出一张五元钞甩在柜台。 拿着报纸走回自己的座位,看到不知哪来的大婶已经身手利落地占据了他三分钟前落座的位置,长发少年认命似的叹了一口气。拎起地上的旅行袋走到墙边,靠在墙上打开了报纸。 [xxx报导,对于三天前缅○掸邦×敢第一特区的大规模火灾,调查显示可能为当地反对人士所为。据了解,最有嫌疑的是七个在当地最为活跃的恐怖分子……] 鄙夷地‘切’了一声,他挑了挑眉。“早就说了你是出力不讨好……” [……然而,在这混乱的局面中本以为会出现的市民低迷状态并没有出现。居民自发组织会议,共同商讨未来大计。掸邦第一特区有望改头换面,在不久的将来……] 少年合上了报纸,靠在墙壁上的脑袋微微侧了侧,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嘴中喃喃道。 “……圣母什么的,还真是让人讨厌。” 将报纸折了几折塞进包里,他看着手中开往上海的车票。 那么现在,就该把那个一天前还在这里,今天却又飞到千里之外的让人抓狂的家伙找出来了。 ===================================================== 作者的话:
这是好哥万里寻弟的其中一站,也是[灵视]开始消失的触发点。 这一部分借鉴了现实中的某个地方为蓝本而写的,但做了不少改动还有推移了事件的时间线,再加上作者自己的想象,所以与现实中的任何事件人物没有任何的关联,使用的只是它的梗以及设定罢了。所以大家要是觉得眼熟或者神马的就不要太认真了。原创的NPC人物可以自行理解,作者本人也是看过纪录片之后才知道类似那样的地区其实也是有着那样的一批人,当然他们的工作也是一样的危险,这里作者是相当佩服这一群人的。尤其是纪录片里说道那篇土地上的人们——“他们其实最渴望被拯救,但是却只能将生命寄托在这些本就在蚕食他们生命的东西上”——的时候,心里真的挺难受的。所以真心希望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能幸福,即使是充满战乱,贫穷,饥荒,暴力和腐败的国家,也终能迎来和平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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